第二日卯时三刻,太子殿的铜漏刚滴完第三斗水,杨源已着好石青云锦朝服,玉带钩上的蟠螭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。他垂眸批完最后一本奏疏,指尖在"江南水患"四字上顿了顿,忽将朱砂笔重重按在留白处,墨团洇开时,倒像是昨夜梦里染血的并蒂莲。
"今日的朝会..."如风捧着鎏金暖炉立在廊下,瞧着阶下那人腰背挺得像太液池边的汉白玉华表,竟看不出半分昨日伏在案头画美人的疯癫气,"倒像是换了个人。"
牡丹斜倚在朱漆廊柱上,指尖拨弄着新得的鎏金护甲——那是今早从林幻城轿辇旁捡的,"卯初时林府的马车进了东华门,那车帘掀开时啊..."她忽然轻笑,护甲在柱上刮出细响,"分明是位女子掀的帘子,鬓角还别着朵白海棠。"
如风指尖的暖炉险些落地:"莫不是...林唤儿?"
"可不是么。"牡丹望着殿内映在窗纸上的人影,见那道影子正将《林姑娘簪花图》卷进紫檀木箱,"暗卫们隔着三重琉璃瓦都听见了,太子殿下笑的时候,连檐角的冰棱都化了。"
却说林唤儿此刻正立在鎏金屏风后,水红襦裙上的银线折枝莲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他晨起时特意往鬓边簪了林唤儿最爱用的雪片白,镜中女子眼尾微挑,竟真有几分她当年在画舫上题诗的神韵。
"这些日子,是我糊涂。"她望着案头那盏从未用过的并蒂莲纹烛台,喉间滚过涩意,"若早知你会...陷得这般深..."
杨源忽然抬手按住她欲碰烛台的指尖,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翡翠镯子,发出细碎的响。这镯子原是林唤儿跟着他来到宫中第一日时,他让人打的,如今套在她腕上竟显得格外空荡:"第一次见你,觉得你倒像太液池的白月光落进了人间。"
林唤儿的指尖在他掌心跳了跳,忽的想起昨夜梦中那截染血的罗帕。那时他正以男子身替杨源挡蛮夷的箭,却见这素来冷峻的太子抱着他的衣角哭得像孩子,口中喃喃念着"你是女子不比这么要强!"——可他分明是男子,却偏要在这深宫里,用女儿身承他错付的情。
"三生石上写得清楚。"她退后半步,袖中滑落半卷姻缘簿残页,"你我并不是正缘,所以你不用执念于我。"
杨源望着地上那页残纸,见自己的名字与"林氏"二字用朱砂勾得死紧,偏旁边"正缘"二字旁空着团墨云。他忽然想起昨夜画到一半的《林姑娘踏雪图》,女子足边本该是红梅,他却鬼使神差添了株绿萼——原来早在潜意识里,他便知道这缕月光终究照不进自己的窗。
"知道了,林公子。"他忽然轻笑出声,指尖拂过那人鬓边的白海棠,将那朵花轻轻别进对方衣襟,"以后再画你,该用青竹纹的扇面了。"
林唤儿望着他眼中褪去的痴迷,忽的想起昨儿说的那句话:"深宫里的月亮碎了,外头的太阳便该升起来了。"
“那我回去了,你注意休息。”
“知道的,你也是。”
她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木箱上锁的轻响,那声音像极了画舫收帆时的铜铃,虽带着几分涩,却终于有了该有的方向。
殿外传来早朝的钟鸣,杨源望着林幻城远去的马车,忽的摸出袖中半片残梅。那是昨夜被他揉皱的画稿边角,上头女子的眉眼已被指腹磨得模糊,却在晨光里渐渐幻化成了青竹的影子。他将残梅夹进《河工疏》里,玉带钩上的蟠螭纹忽然硌得掌心发暖——原来有些执念不是消散了,只是在时光里,酿成了更清透的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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